南寒影

藏霸--《眷-直接上车》上

 

若早在两个月前,有谁同叶琅毓大谈妖鬼精怪,他定是一笑带过,不作评判。除去神佛,这叶家少爷不会轻信非亲眼所见之事,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讲得天花乱坠,他也只笑一笑、不作声,没真全信了去。然眼下他身处山庄厢房内,按理说仅有门派弟子与仆从可出入,面前却站着一名霸刀装束的男子,手中还捧着一小赭色木盒,错愕之情溢於言表,两人相顾无言,一时间屋内静若无人。

那木盒叶琅毓眼熟得很,昨日与同门比武练剑,他没来得及提剑挡下师兄猛然刺出的一式,恰巧右臂举在面前,手挨了一剑,登时袖断皮破,臂上血珠如串,好在一旁弟子中有习了医术的,忙捧来药膏予他抹在伤处,後便留在他这,方便他自个儿涂擦,至於盛膏药的盒子,不用说,正是男子手里那一个。

叶琅毓百般疑惑,尚且不提男子怎会在他房中拿着药,藏剑山庄近日并无邀约任何人前来,也没听说有霸刀弟子来访,这人又是如何入了此地而未给人发现?他又想起今早起床时臂上所缠白布,莫非昨晚潜进房中为他上药的也是此人?可霸刀并无甚隐匿之术,他何以避过众人耳目,连着两晚都到房里?霸刀与本门关系微妙,叶琅毓虽总道人不犯我、我亦不犯人,路上碰见霸刀中人多能避则避,避无可避则以礼相待,但这会儿人都偷溜到家里来了,他也不得不警惕些,审慎地瞧着眼前人。

柳映霜在心里叫苦不迭,昨日他见人受了伤,一下蹦地三尺高,凭着雪貂之身奔到叶琅毓肩上细观伤势,好在伤得不重,按时擦药,五日可愈,偏偏这人暮时洗浴过却没记着往口子上涂新药,别提有多焦急了,好容易熬到夜深人熟睡,方偷化成人形给他上药,又从衣角撕下一条白布缠着伤处,完事才安然睡去。这晚本盼着同昨天一样替他换药,哪知才要把布结解开,人就醒了,被抓个现行,虽非偷非劫,可对方已起了戒心,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番样貌。

“你是何人,怎麽到我房中的?”叶琅毓见人面有难色,似是有苦中却说不得,遂先一步开口,语气倒不如眼神那般凌厉,就是平时问话的口吻。“昨夜的药,也是你替我弄得麽?”

柳映霜听得人问话,本举着的手慢慢收了回去,不出声,只略一点头。他心乱如麻,思绪搅在一块打成死结,愈想解愈不能解,若答道自己正是他救回并养了两个月的貂所化,没准他会叫个道士来收了自已,可若不答,他必定会追问下去,还是得答他。他暗瞟一眼半开的窗子,苦思要不直接离开,但逃罢,又舍不得这两个月来渐生的情谊,他老早便喜欢上这位少爷,这一逃,兴许日後再无见面之日,种种想法在他脑中转过,终一闭眼、一咬牙,身上一道白光隐隐浮现,眨眼间就变回了雪貂模样趴在床边,乌亮的小眸瞧了叶琅毓一眼,便头也不回地跳到地上往床底钻去,盛药的木盒亦掉在床上,发出闷闷地一响。

目睹此景,叶琅毓先是一愣,後却是轻笑着将药盒捞起放到枕边,下床点烛,伏地窥探,见雪貂面着墙缩成团球状,该是不愿朝他看,他颇觉无奈,自己都还未说什麽呢,小家伙就怕成这德性,前段日子相处时可没瞧过牠有这麽怕的时候,或者是自己方才吓着牠了?

“嘿,我不会伤你的,出来罢。”大致上是明白前因了,然吓到了小家伙,总是得安抚下,叶琅毓出声往里头唤道,还伸手进去掏一掏。儿时在花园里见了躲在地洞中的灰兔,他也是这样徒手伸到洞里去摸,当时还被挠了一爪,一只小白手顿时出现三条红爪印,又痛又麻,他暗暗祈祷这雪貂精可别同那兔子一样也给他一爪子。

柳映霜倒没给他一爪子,不过是把身体蜷得更紧,耳朵胡须尾巴全没影,看着当真似个给女娃儿把玩的毛球团子。叶琅毓啼笑皆非,又觉得万分可爱,想把牠捧到怀里好好道歉一回,然手实在搆不着,这就只能成空想。他止了动作,思索一番,计上心来,手退出些许,嘴上哎了一声,假作痛楚难当的样子道:“好疼,莫不是伤处又裂开了,嘶……”

话未说完,但见一雪白物什自床底窜出,两只小白爪攀着他的衣袖不放,眼色是心急火撩。柳映霜听得那番话,忧心人伤上加伤,什麽躲啊逃啊全不管了,急忙出来要观他伤势,可还没看到一眼,身子就离了地,落入一温暖怀抱,屋子里除他与叶琅毓外已无他人,抱着自己的自然是这叶家少爷。他还不明就里,不知自己上了当,扭着身躯要脱出,只为看那处伤。

叶琅毓忙把小家伙搂紧了,温声说道:“没事、没事,我诓你的,瞧。”他卷起袖子,柳映霜一看,那伤早结了痂,怎还会因一点小牵扯再流血呢?他不解地望向男子,回他的是一声叹息。

“我若不耍点小诡计,你怕是要一整晚都待在床下了。”叶琅毓顺了顺雪貂的背毛,轻声道:“别怕了,嗯?我只是想弄明白怎会有个霸刀弟子出现在我房里,虽说是有些意外……不过,不会因你是精怪就遗弃你的。”他抬手,挠挠雪貂两颊,又问道:“你还能变回人麽?”

柳映霜没出声,轻巧一跃到床上,如人端坐,白光若雾,环罩其身,不一会儿先前捧着药膏的霸刀又坐在了床沿,只是面色微红,十指成拳并放膝上,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。叶琅毓站起,拍一拍衣袖,坐到人身侧,一手覆在男子双拳上,目光落在对方衣角一缺口。“谢谢你。”

柳映霜摇一摇头,这点事不足挂齿,何况这人是救过自己性命的,不单救命,还悉心照料了两个月,相较之下,撕衣包伤不过小事一桩,算不了什麽。背上刀身抵着床,磕得他肩不能动,便卸下放在地上,耳边倏又听得人问他姓名,沉默一阵,简单答了他柳映霜三字。这名字是在他拜入霸刀习武时师傅给他起的,一年扬刀大会他化作人形,混於人中前去扬名擂欲览世间高手比武,行走时肩头忽给人拍了下,一转身,却是个年过而立的男人扛着刀朝他一哂,说一眼观出自己有副练武的好根骨,探问他愿不愿意拜入门下,又问了他姓谁名甚,他支吾半天,只得拿孤儿二字蒙混过去,那日山庄枝头凝霜未融,师傅听他说自己是个孤儿,没名没姓,就指着树梢白霜给他起名“映霜”。

“映霜,天光映於霜……”叶琅毓喃喃道:“好名字。”

柳映霜不知什麽名字算好什麽算糟,反正别是个阿三阿四一类的便行,他侧头望向身旁的人,那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,目光似江南秋时渐起的金风,细细柔柔地吹进他的心里,教他胸口鼓动的那处癢癢的,像有鸟羽来回挠着。他化人至今虽未满百年,说数十载仍是有的,然未曾有如此发慌的时候,他想蜷起身子,避开那人视线,却发觉双手已被牢握往两旁拉开。

“映霜。”叶琅毓轻拥着人,声若蚊蚺,只他二人听得见。“映霜,别怕,我不伤你。”

柳映霜愣愣地给人搂着,听人讲了许多,他说无论你是精怪是常人,我决计不伤你分毫,既知了前因,怎好再同你刀剑相向,他提起昨夜事、今夜事,提完了还往远的说去,讲着他俩去山林练剑时坐在荫下歇息的快活,讲着头一个月某天夜里他在锦被里钻啊拱的,给他发现时还不肯下床,非要同他一块睡,讲得柳映霜脸皮红得像春桃,直想捂住人的嘴要他别再说下去,可心里又挺甜的,怎麽个甜法他也说不上来,总之他也没捂人嘴,只是一句句地听,待几乎所有事都点过一轮,叶琅毓忽岔道:“映霜,我心悦你,你可愿与我在一起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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